关注生物多样性丨蹄声再响贺兰山
——新疆普氏野马宁夏安家记一群普氏野马在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草原上啃食着青草(7月16日摄)。 张赫凡摄
天山网-新疆日报记者 曹华
贺兰山在望,戈壁、草原迎面而来。记者此行只有一个目标:寻找那些从新疆远道而来的“游子”——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普氏野马。2024年底至今年4月,为促进种群扩散,新疆分3批将18匹普氏野马野放至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它们在新家过得怎样?带着疑问,7月16日,记者踏上了寻访之路。
围栏空寂:“消失”的野马
从银川出发驱车1个多小时,便深入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腹地。眼前是连绵平缓的山峦,沟壑纵横,砂石铺就的荒漠草原在烈日下蒸腾,竟与普氏野马远在新疆的原生地——卡拉麦里山有蹄类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有几分相似。
为了帮助野马安家落户,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在红果子管理站辖区精心挑选了3处水草丰美之地,用钢管围栏圈起了临时马场。我们的第一站是3号马场。在前往马场必经的道路沟护林防火检查站,护林员指着监控大屏告诉我们:“我们装了‘天眼’,为的是不打扰它们。”屏幕上,马场的实时画面一一呈现。
然而,当车辆颠簸10多公里抵达3号马场时,迎接记者的只有空旷的围栏。红果子管理站党支部书记李建平熟练地拿起石块,“当当当”地敲击起钢管——这是往日开饭的信号。没有回应。同行的记者操控无人机升空,镜头掠过沟壑山梁,也寻不见一丝野马的踪迹。带来的西瓜被打碎放入马槽,甜香在空气中飘散,却依然唤不来它们。
“别急!”李建平笑道,带着几分自豪,“野马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活动范围早就不再拘泥于围栏之内了!”原来,经过短暂的适应性训练,这批野马已完全融入贺兰山广袤的天地,行踪变得飘忽难觅。这次“扑空”,反而成了它们成功野化的无声证明。
7月16日,一群普氏野马在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草原上啃食着青草。 张赫凡摄
山谷偶遇:孤独的“游侠”
寻马不易,记者决定转往1号马场碰碰运气。车辆在沟谷中颠簸前行,司机突然放缓车速,低声惊呼:“快看!路边!”
顺着司机示意的方向望去,一匹棕色的野马正昂首伫立,目光直直地投向我们!它体型虽不大,却身体健硕,毛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泽。记者立刻跳下车,屏息按动快门。令人意外的是,面对靠近的人类,它并未惊慌逃窜,而是扬起脖颈,保持着一种既警惕又好奇的姿态。它小跑几步,又停下回望,如此反复。
“它认得你们从新疆来,想亲近呢!”保护区工作人员打趣道。同行的新疆卡拉麦里山有蹄类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管理中心专家张赫凡已多次探访这里的野马,她仔细观察后说:“这是匹亚成年公马,大约两岁。它可能是因为长大被头马‘赶’出马群独自闯荡了。”
张赫凡解释,这种“流浪”是年轻公马成长的必经阶段,待其强壮,会向“王座”发起挑战。“它停止进食,昂首对峙,正是公马警觉与防御天性的流露。”张赫凡说。
车辆缓缓驶离。后视镜中,那孤独的“游侠”继续在寂寥的山谷中踱步觅食,逐渐与贺兰山的苍茫底色融为一体。
贺兰山见证:生命的守护
来到1号马场,一片开阔的草原赫然出现在眼前。记者在望远镜里终于捕捉到了目标:一个由8匹野马组成的家族!1匹威武的头马、5匹母马,还有2匹活蹦乱跳的小马驹。
担任家族守护者的头马第一时间发现了记者。它迅速离群,向记者的方向奔来,在距离马群三四十米处稳稳站定,头颅高昂,眼神犀利,将马群牢牢护在身后。
这种高度警觉的状态,让红果子管理站副站长李忠倍感欣慰:“普氏野马落户以来,我们安排了4名护林员,通过视频监控和实地巡逻24小时守护。”他介绍,除了常规投喂,在产驹期,还为怀孕母马精心准备胡萝卜、苹果、鸡蛋等“营养餐”,“盼着它们在这里开枝散叶。”
这份期盼正在开花结果。从新疆迁来的18匹野马中,有5匹母马怀着身孕。今年4月,首匹小马驹诞生,随后又陆续迎来4个新生命。远远望去,那两匹新生的小马驹通体雪白,在棕色马群中格外醒目。它们跟在母亲身边,欢快地跳跃、奔跑。整个马群都呵护着新生命:成年马会主动为小马遮挡烈日,稍有风吹草动,便迅速围拢,用身体筑起一道安全屏障。
“这里的地形适合奔跑,植被、气候也和卡拉麦里很接近,野马们基本适应了环境。”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科研科副科长朱亚超说。
站在贺兰山脚下,天高云阔,微风拂过,针茅草随风轻轻摇曳。远处,马群嘶鸣着向贺兰山深处奔去,扬起滚滚尘土,蹄声仿佛敲击着大地的心脏。
奔跑吧!普氏野马,愿你们在贺兰山的怀抱中自由驰骋,生生不息!
7月16日,一群普氏野马在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草原上啃食着青草。 张赫凡摄
■背景链接
普氏野马是世界上唯一现存的野马,曾广泛分布在欧亚大陆的草原带。
20世纪中叶,普氏野马在野外灭绝。我国于1985年从国外引进圈养的普氏野马,在新疆和甘肃建立繁育基地,经过40年人工繁育,种群数量不断增加。
近年来,我国推动普氏野马在原生地种群扩散。新疆于2017年、2021年、2024年先后向甘肃、内蒙古、宁夏输送普氏野马。
这些野马在新的环境中成长繁育,有助于维持物种基因多样性,避免单一群体因近亲繁殖导致的遗传衰退。同时,种群扩散可重建荒漠草原生态系统物种完整性,帮助恢复区域生态平衡,促进生物多样性,实现普氏野马区域性保护协同目标。
截至2024年底,新疆、内蒙古、甘肃、宁夏四地的普氏野马种群恢复到800余匹。
■记者手记
成功放归只是守护征程的起点
站在贺兰山脚下,目送普氏野马的身影逐渐融入山峦,那一刻,生命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落在心头。
出发前,记者只是怀着好奇,想去看看从新疆远道而来的18匹普氏野马在新家过得如何。
当在为普氏野马野放精心挑选的3号马场扑了个空后,心中不免失落。宁夏贺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红果子管理站党支部书记李建平那句“活动范围早就不再拘泥于围栏之内了”,瞬间点醒了记者——普氏野马的“消失”,恰恰表明野放的成功,贺兰山已成为它们自由驰骋的家园。
途中记者邂逅孤独的亚成年公马,它昂首对峙的姿态让人难忘。它警惕的眼神,是对陌生来客的本能防御,看似孤独的放逐,实则普氏野马世界残酷而必要的生存法则。
随后所见的野马家族,尽责守护的头马、温顺安详的母马和欢快蹦跳的小马驹,共同构成了一幅生机盎然的“山居图”。
贺兰山曾是普氏野马的家。然而,历史记载中的嘶鸣早已断绝。当重新引入工程启动时,谁能想到,它们有朝一日能重新踏上贺兰山的土地?
从新疆卡拉麦里的繁育基地,到甘肃、内蒙古,再到今日的宁夏贺兰山,800余匹奔腾于中国西北荒野的普氏野马,是无数科研人员、保护工作者和基层护林员,用40年光阴接力书写的“复活”传奇。这蹄声踏响的,是物种回归的壮丽诗篇。
离开保护区时,回望这片土地,记者忽然明白:此行“寻”到野马的踪迹,只是漫长征程中的一个瞬间。真正的考验刚刚开始:如何让这些野马在贺兰山下站稳脚跟、繁衍生息?如何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疾病、极端气候或栖息地压力?如何协调野马保护与周边发展的平衡?如何让这跨越千里的种群扩散之路走得更加稳健、长远……更多的考验还在后面。
蹄声阵阵,叩问着我们的现在与未来。它提醒我们,守护这失而复得的野性精灵,守护它们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地,是一场没有终点的“寻找”——寻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寻找对生命更深切的敬畏与责任。
贺兰山下野马嘶鸣,需要我们用持久的行动去应和,才能让它永不断绝。